
石魯?仙壽
SHI LU?PEACH
后來,當我再見到石魯時,他才神秘兮兮地對我說:“你曉得王子云是啥子人物?我做他的學生都不夠格!”
石魯告訴我,王子云是中國最資深的雕塑家,也是中國最早的雕塑家,劉開渠、王朝聞、吳冠中等人都是出于他的門下,都是他的學生。他很早就參加了籌建國立西湖藝術學院的工作,后來又是中國最早赴歐洲留學的藝術家之一。他在法國留學時不僅學了油畫,又學了雕塑,還游歷了西歐諸國,遍覽了雕塑古跡?;貒?,他率領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赴敦煌等地考察古代文物,當時常書鴻任團長,他任團秘書。以后,他就一直留在西安美院任教,而且一直在研究中國雕塑藝術史。但是,就是這樣一位資深的藝術教育家,卻在“文革”中因他出過洋的經歷而受到批判,他一直郁郁寡歡,閉門著書。何正璜就是他的夫人,她是在日本求學的,長期搞展覽館的陳列布置工作,為碑林博物館里的大量藏品撰寫了大量的文字,也編寫了大量的圖片。王子云對這樣一位老前輩,石魯一貫是尊重的,他經常帶信去給他問好,有時還向他請教。
說道這里,石魯憤憤不平了。他說:“這樣一位國寶級人物,就讓他閑著!”受何正璜的如此隆遇,我無以為報。有一次,我將家藏的一幅林風眠畫的小品《蘆雁秋霜圖》贈送給他們。豈料,這件禮品送得正是其人。王子云拿著它,感動非常。他說,自從他在1928年參加籌建國立西湖藝術院以后,林風眠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和同事,也是他藝術上的諍友。但是,他倆一在西北一在東南,已經有多年未見了,林風眠以前送給他的作品也全在“文革”中丟失了。這次能得到林風眠的一幅真跡,真是如睹故人,如思故人,非常不易。對他來說,這是最好的、也是最恰當的禮物。
對王子云這位前輩,石魯的態度也是不一樣,他對她非常尊敬。1976年,王子云過80歲生日,石魯的病情已很是嚴重了,但他還是抱病為他畫了一幅《壽桃》,還題上了“盜得仙桃敬壽人”的詩句以賀。
在那個極度壓抑的歲月里,從表面上看,王子云確實是閑著。他早已退休,囿居于那間不大的小屋里,并不輕易出門。由于“文革”,全國美術學院的中外美術史被全部停掉,他早已編就一部《中國雕塑藝術史》一直被擱置了10多年而沒有人理會。但是,誰也沒有料到,就是這樣一位看似衰頹的古稀老人,正在醞釀著一項年輕人也不敢想的壯舉:他竟然在此兩年之后的1973年,以76歲的高齡沿長江兩岸考察中國各地的古代美術,尤其是中國古代的雕塑和石窟。他不顧艱難地長途跋涉了整整一年,終于將他前半生尚未了解到的情況了然于心?;貋砗?,他就埋頭撰寫他集畢生精力醞釀的、厚厚兩大本的《中國雕塑藝術史》,此書在1988年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。稍后,他又提筆撰寫了一部厚達60萬字的巨著《從長安到雅典——中外美術考古游記》,將他一生中對中外美術所作的考古和觀察記錄都收錄在內。對于中國古代的雕塑,人們以前的認識一直囿于那些廟里的菩薩,根本不把它們視為藝術品。但是,從王子云起,人們對它們開始有了新的認識。王子云教會了人們怎樣從藝術的角度去認識這些看似普通的東西。他在這一方面的貢獻可以說是篳路藍縷、鴻蒙開初。而這一切的努力,都是從那間堆滿了秦漢古泥的小屋里迸發出來的火花。石魯對他油然而其的尊敬,不是沒有道理的。
—節選自《狂石魯:王子云同志春安》